*mrso AU
*小少爷x盗贼
长夜寒空,吟游的旅人随手折下一枝绿叶,葬于春雨过后湿润的泥土中。带着最后一缕芳香,一枝结出了一朵,在旅人走后,那是还未绽放的花苞。
在过分吵人的闹钟第五次响起的时候,松岛终于抬起手臂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关掉了这个烦人的布谷鸟铃声。比预定时间晚了四十分钟才起床,于是匆匆忙忙收拾好自己,才从车库里牵出自行车出发。骑行其实是很好的取暖方式,暖气从足底向上攀延绕上耳廓,脊背和后颈都被沁出了一层汗,但初秋的风是无情的,它任性地掀开松岛的衣摆,穿过平坦的后背,将水汽也蒸发。这感觉就像倒春寒,眼看着小树发芽了,太阳晒下来暖和的当口,那寒意却不知道从何时来的,一丝一缕地缠着你不放了,等你回过神来时,整颗心脏都是密匝匝的冰冷了。
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目的地,这里是东京最大的艺术馆,门口已经排了不短的队伍。松岛从背包里拿出鸭舌帽戴上,从容地走到了这列队伍的最后。
不过一会,他就被划为这一批即将进馆的人之一,而在松岛后的人又得再等一个小时才能进馆。入口处已经开始检票,松岛拍了拍排在他前面一位的肩膀,示意他刚刚捡到的钱包是自己的。对方是个戴着银框眼镜的中年大叔,眉毛很粗,一听松岛的话就笑着把手中那个皮革包放到了松岛手上,叮嘱他一定要保管好重要物品,不然下次遇到坏人就不好了。松岛露出一双眼睛很亮地从帽檐下往外瞧,咧开一个活泼开朗的笑容向对方道了谢。等到松岛把票交给检票员进场的时候,他没忘回头再看一眼他今天的第二个猎物,那个正因为找不到自己的票而站在入口处发愁的中年男人。
「多谢款待。」
松岛把皮革包随手扔进垃圾桶里便转身进馆。沿着笔直的通道往里走,一路上有四个分叉口,他没改变路线径直向前。这个艺术馆的内部结构被改造过,是专门为这次的展览所设计的。走到终点,松岛知道他的直觉没出错,虽然这个空间异常的大,但最中央却只放着一件展品。这里聚集的人并不多,他慢慢走前去,透明玻璃柜里悬挂着的是一副篇幅不大的油画,画中有一个少女,闭着眼、嘴角微微上扬,静静地躺在全是鲜花的草地上,但整幅画除了那些花和草地,女孩的身上竟无一处彩色,只用了黑和灰这两种颜色,不对,除了指尖,指尖有花一般的彩色。他把双手抬起来,盯着自己的指尖,一圈一圈的指纹,淡粉的指腹,除此之外,也并无特别之处。他悻悻然把手放下,又盯着画中女孩恬静的笑,咬了咬下嘴唇,快步离开了这个展厅。
从这个展厅出来后,松岛把其他展厅都走了一遍,观众已经很稀少了,他猜测大部分人都留在了最后的展厅里。那是一副很有生命力的画,画工高超,填色奇巧,人们一旦见过它,就很难再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作品上了,难怪要把它单独放在最后的展厅。
松岛回到入口处,没有声响地拐进了被黄色大字标明无关人员禁止入内的楼梯间,然后走到窗边,打开背包拿出伸缩绳,把钩子固定好,一个翻身消失在楼梯间。窗外,松岛轻松跳进另一个窗口,按下按钮把绳子和挂钩回收进背包。这个小房间里堆放着很多杂物,但却意外地是个踩点的好地方,他从一些废弃的画框后面找到了一件工作服。在他悠闲地摸清整个场地,肚子响起来时,他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好像没有吃早餐,余光瞟到那边的方形桌子上有一个三明治,他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拿起它来,填满了自己的腹。于是就有接下来的这一幕,松岛的恶行被揭发,被众人追着走。松岛确实没在跑,他只是简单绕了几个弯就甩掉了那些人,转身进了杂物间把衣物换下就消失在了窗口。
就在松岛一步步走向自己的自行车准备回家时,那些统一穿着黄色工作服的人又从后门跑了出来,目标十分明确地朝着他停放自行车的位置走去。
“真是麻烦啊,那辆自行车我还挺喜欢的说。”松岛毫不犹豫地转身换了方向穿过人群跑了起来,背后的脚步声依旧不远不近地黏着,都已经离艺术馆有一条街的距离了,松岛心累地想这群人真是有毅力,他本想再绕几个弯,却被一只手臂阻拦了去路。准确地说,是他自己撞上去的。锐利清脆的响声在他撞上那个人手肘的下一秒产生,他立刻蹲下身来一边道歉一边伸手去捡这个镜头已经破碎的相机。那群人就这样忽略了蹲下的他,去到了下个路口。
耳边再也没有穷追不舍的脚步声,松岛捧着破损的相机站起来,正酝酿着演一出好戏,他可没打算赔偿这个倒霉蛋。
“我”这个字还没发全,对方先开口了,他问“你的手还好吗?”,他问“你有没有受伤?”,他说“没关系,你不用赔偿我”。
松岛的手久见地开始颤抖了,相机在他手里摇摇欲坠。他抬头看清对方的眉眼,然后眼神也开始颤抖了。他竭力想控制自己不受控的身体,可这明显是徒劳无功的。他迟迟没回答对方的问题,对方却毫无怒气地向他展示了一个微笑。这个微笑让松岛开始有了愧疚感,他摇了摇头作为回答,郑重地把相机转移到对方的手心里,主动转身看起来像是要离去。最终还是在原地目送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他是想发出一点声音的,但他连一声叹息也发不出来了,好像有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喉腔,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他甚至以为他出现了幻觉,但地上躺着的那些微小碎片又明目张胆地彰显着这个梦幻的事实——他与马里乌斯重逢了。就算只有短短的几分钟,松岛根本无法忘怀,他不能忘。
马里乌斯果然会来东京,松岛终于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都是值得的,那些苦涩的、酸楚的种子终于孕育出了甜美的花苞。与马里乌斯重逢是他人生中美丽的节点。他去调查,去踩点,去贩卖,得到了一个如今的马里乌斯。心中那个他亲笔撰写的介绍表如今每时每刻在更新,马里乌斯在他脑海中的形象越来越清晰可见。对于他的人生无比重要的马里乌斯,上一次见面还是有着稚嫩嗓音和纤细身体的小少爷,现在已经是需要他仰头才能看清全貌的大人了。
「喜欢?」
现在,松岛坐在离马里乌斯只有三米远的座位后,喝着和他一样的黑咖啡,马里乌斯总是喜欢往杯中加两颗奶块,他也学着,宛若蹒跚学步的婴儿。他看着马里乌斯的背影,宽阔的后背,被打理成一丝不苟的发型,举着书本的手,他好像总是这么盯着马里乌斯的背影,从小就是这样。小少爷和自己总是有着天壤之别的。马里乌斯是养尊处优、被温暖的家人呵护着的,而自己从小就是孤儿,唯一养他待他好的师傅也在他十六岁时就离开人世,上山时遇上野狼只能爬上高树战战兢兢地等一个白昼,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淋湿全身时也只能一个人抱紧自己在破旧的师傅留给他的小屋里堆火取暖,教养什么的也根本就无法相比。
可是,松岛不在乎,不在乎这些,无法相比又如何,这本来就不是能放在同一标准下的东西。
松岛站起来,拿着这杯和马里乌斯桌上放着的那杯相同口味的咖啡,他笑了起来,很轻地笑出了点声音。昨天他刚完成一桩买卖——那副油画,存储卡里的数目又多了几位。他的心里升腾起一阵欣喜,那个背影在他眼里一直放大,最终消失。他在马里乌斯对面入座。
“你好,今天天气真不错,对吗?”马里乌斯对松岛的出现似乎并不诧异,只是微笑着放下手中的书本,做出礼貌的问好。松岛则很小声地应了一句。
这场谈话便就此结束。
只剩松岛搅动杯中液体和马里乌斯翻动书页的声响。松岛很希望自己能再说些什么,让这横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也好,隔阂也好,全部消失,可他又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马里乌斯,他曾经凭着这股勇气跳入被严密监管的高档温泉池里,小心翼翼的、单纯无害的。*
松岛因此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只敢用目光描摹对方的、胆怯的他。
踩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松岛把连接着木箱的肩带往里拉了拉,一边在心里抱怨着天气的阴晴不定,一边想着大房子里那位总是坐在庭院的秋千上看书的少年。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他跟随师傅进到这个大宅子的第二天,松岛牢记着师傅的嘱托去拿放在树下的另一个木箱,却在到达树下的必经之路上遇到了那位少年。精致的小皮鞋在半空中幅度很小地晃悠,双手虔诚地捧读着棕色封皮的书籍,但却坐得端正,只有头部略微低下去。
松岛聪只看得见他的背影,这是他的全部目光所及。
自此之后,松岛有时会故意地把木箱遗忘在树下,以满足自己小小的私欲。即使师傅因松岛不知疲倦的失误严厉地训斥了他,松岛也坚持每次遗忘,每次相见。而那位小少年,日复一日地坐在那里,白皙的手臂肌肤像雪。
松岛只是在遥望一场美丽的洁白戏幕。
但事情也是有转机的,正如平静岁月里的一个优雅的倾斜,使得平衡发生颤栗。松岛正持之以恒上演着的剧目终于得到了奖赏。那位少年放下了手里的书本,轻巧地从秋千上跳下,转身发现松岛惊讶的眼神时使劲地笑了。
他一步一步走近松岛。那是松岛的心脏。
“你好,我是马里乌斯·叶。”
世界颠倒旋转,太阳的光晕在眼前弥散,松岛皱眉把水汽挤出眉梢。马里乌斯放下了书本,书页合上,手掌心向他有分寸地伸出,似乎是误以为自己无视了他的自我介绍,又耐心地重申了一遍。啊,松岛意识到,自己太入迷了,对记忆里的邂逅,也对马里乌斯。刚才一定是望着马里乌斯的侧脸出神了,否则以他的谨慎,是绝不可能露馅的。
“我是松岛聪。”
「不是喜欢。」
如果这是喜欢的话,马里乌斯早已被自己收入囊中,不择手段地,不论后果地。被自己喜欢上的结局就是如此,无论如何都要将其占为己。只是作为一个玩偶小熊就好,被我细心呵护的,穿着美丽衣裳的,挂着微笑的,永永远远只属于我的玩偶,只要这样就好。可是马里乌斯不是,永远都不可能是。我于他,或者说每个人于他,都是一样的,我们没有理由不去靠近他,也没有办法去靠近他,这是神谕,不可违抗。
松岛恍恍惚惚地冲了个澡,一出来就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好友申请。下午马里乌斯提出要交换联系方式时,松岛头脑一片空白地把手掌伸出去了,然后马里乌斯笑着拉过他的手说他现在没有笔但是带了手机,又从口袋里搜出手机放进松岛的手心。把家里墙角的蜘蛛网清理干净,将堆积的垃圾扔进家门外的垃圾箱,再将早上吃了一半放在冰箱的蛋糕吃掉,又把换下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最终松岛才郑重地通过了好友申请。看着空空荡荡的聊天界面,忐忑和焦虑的汗珠滑落了,描摹着清晰的下颌线。聊天界面里突然弹出来一个表情包,是一只灰色小熊在招手。松岛抓了一下头发,自己可没有表情包可以回应,到昨天为止知道自己联系方式的只有房东,可房东从来不会发表情包,只会在每个月月底的时候给自己发来几个冷冰冰的字。松岛本想去添加些表情包再回复对方,可表情包下面的一横字又让他止步,马里乌斯说他很开心能和自己聊天。
心脏怎么会这么痛,痛得快要死了,松岛的双手交叠捂着胸腔中部的左上部分,那里的声响剧烈而异常。
这是快乐吗?被一直挂念的人夸赞了,肯定是快乐到极点的。可这快乐是真的吗?不是虚幻的吗?难道全是因为感到快乐,心脏才会痛吗?
松岛走到阳台上,自己养的盆栽从三天前就已经呈现出即将逝去的死态,如今花盆的边缘都累积了一些枯黄的残骸。也许是生命太残酷了,松岛就这样见证了一片绿叶的衰竭。松岛拾起那一片绿叶,刚刚掉落在花泥上的一叶静谧。他觉得他看到了这小叶的一生,他是如何被栽培出来的,如何抗争着烈日风雨的,然后松岛看到了绿野背后未尽数延伸的那点黄,脉络还是柔软的,水那般可爱的枝芽,而后也庄重地死去。他为此积蓄了一点心绪,也为此流下了一点泪,他不该太过在意这盆被他从垃圾桶旁捡回来的植物的,他仅仅在他的屋子里存在了两周的时间,而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马里乌斯会怎么样看待这种情况呢?一定是跟自己相反吧。马里乌斯会好好地照料这盆绿植,知晓它的科属和名称,了解它的习性,负责而细致入微地呵护着它继续成长。马里乌斯永远都是这样,毫无保留地散发着自己的友善与怜爱。他的爱属于宇宙中所有的生灵,不可能被估上众说纷纭的价格,也不可能被某个人私自占有。这就是马里乌斯的仁慈和残忍。
但是马里乌斯并没有错。松岛拿起早已黑屏的手机重新打开聊天界面,发送了一条询问对方什么时候有空的消息。信息很快便被回复了,马里乌斯把接下来一周都很空闲的简讯告诉了他,紧接而来的是一个邀约——马里乌斯正邀请他明天一起去一家人气咖啡馆吃芭菲。
他没办法拒绝马里乌斯,一直以来都是。
堪称黑色的雨珠是断了的珠帘,乌黑的天空肆意倾倒着用来着色的颜料,决意要描绘出什么旷世之作,让松岛只能蹲在檐下等待着这幅画作的完成。
“小聪要不要在我家过夜?”
松岛的视线从地面汇成一条溪流的雨水上移开,看向马里乌斯走近的脚步,最后马里乌斯也学着他,在他身旁蹲下了。
“小聪留下吧,我会给你讲睡前故事喔。”
“嗯……师傅不会同意的。”松岛的双手不安地绞着,小声地说。
大艺术家好像正在兴头上,不知进退地挥洒着画笔,没有消停的迹象。雨珠落在地面的声音和击小鼓时的敲响听起来别无二致,还有像被敲响的三脚架般清脆的流水声作和音,但这天却未有一丝风,这让一切都显得那么肃穆。
松岛惊讶地抬起头,他相交的双手被马里乌斯的手握住了,明明比他小,手掌却能包裹住自己的每节指骨。
“雨是不会停的喔,真的不留下来吗?”
马里乌斯的话会发光。
最后和对方躺在一起,枕头挨着枕头时,他在马里乌斯的声音陪伴下不知不觉睡着了,马里乌斯讲的故事成为了他的美梦,这么多年的人生中最为馥郁的、回味无穷的。
“松岛先生,又见到你了。”马里乌斯来得比想象中还要早,自己明明已经提前了十五分钟抵达,竟还是后来者。
“马里乌斯先生来得很早啊。”
“玛丽,叫我玛丽就可以了。”
“那,聪?”
“嗯,小聪。”
松岛的脸上自然地浮现出一个笑容,十一年的陌生感就这一刻消散了一大半,他们的称呼又变回当年了。虽然有所预料,但当这一猜想落实时,自己依旧压抑不住嘴角的弧度。
他们在等待芭菲上桌的空闲时间闲聊着最近几日东京的晴朗天气,说到了在即将到来的夏日里最适宜做的事情,然后讨论起如何挑选一个甜而多汁西瓜,西瓜的价格怎样在炎夏飞升,吃起西瓜来如何又是最美味的过渡到有关西瓜的各种食物,最终作为话题主角的西瓜芭菲登场了。
“等一下。”
松岛抓着勺柄的右手在半空中停下,对面的马里乌斯举起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将画面中心对准了自己。
“一起合照留念吧。”马里乌斯说着,把自己的那一份芭菲朝着松岛的那一份推过去,肩膀向着松岛靠过去了。
松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上身也往马里乌斯的肩膀挪了过去,右手的勺子向下斜指着桌面上的那两份芭菲。
照片里的两个人之间没有距离,有一部分身体巧妙地重叠在一起。松岛满意地看着这张合照,示意马里乌斯待会传输给他。
“我要上传在我的sns上。”
“看来我的拍照技术不错,能让小聪这么满意。”马里乌斯撅起嘴唇,颇为得意地舀起一勺芭菲放进口中。凉爽而清甜的芭菲在舌面迅速融化,留下一点让人欲罢不能的绵香。
“那以后都让玛丽掌镜了。”松岛看起来毫不在意地把手机放回口袋,也跟着尝了一口被粉色外衣包裹着的甜点,芭菲被送进口腔的一瞬间,他做出夸张的表情赞扬味道的美味,紧接着就逗笑了正在等着看他反应的马里乌斯。
“玛丽你是怎么找到这家店的?”松岛在持续不断地往口中送芭菲的间隙发出疑问,前齿咬着勺头,仿佛在仔细品味凹陷部位残余的甜味。
“其实我也是在sns上面看到有人推荐的。”马里乌斯仍然带着笑意看着他的幼稚行为,却也没出声阻止,只是眉眼更加弯了。
一点也没变,松岛想,眼前的这个人总是有着颗极度宽容的心,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就算碰上胡搅蛮缠的醉酒汉也会耐心安抚对方的情绪。松岛觉得无趣了,对于自己的突发奇想。他放开可怜的勺子,转而注视着马里乌斯。
“那以后我们一起去探店吧,好吗?”
他知道马里乌斯一定不会拒绝他,这就是马里乌斯的弱点。
「爱?」
“超级好吃!”马里乌斯这样惊呼过后就把芝士蛋糕切了一块,伸长手臂递了过去,松岛便顺其自然地含住了蛋糕,芝士的醇香在舌尖皎月的光辉一般笼罩着,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很好吃对吧!”
松岛频频点头,收拢不住的愉悦自眼角流泄出来,美食又怎么可能让此时的他如此雀跃,这些事情马里乌斯不会知道。
不知不觉这已经是探店的第35天,中间虽有中断,但是双方仍以网络聊天维持着联系。对此,这段时间松岛无比庆幸着互联网的存在,他相对马里乌斯来说,并无工作时间的束缚,而且近日他也无心工作。于是他花费了许多时间来做探店攻略,除了与马里乌斯保持联系外,整日几乎就做着这一件事,追求着将整个攻略变得愈加完美。
他也曾想过如果全日本的商店都被他们拜访过一遍了之后该如何不让剧情走到末尾,不过忧虑很快便被打消,走完整个日本,还可以出国,这世界上这么多个国家,他们为什么不可以走出日本呢,他们可以去夏威夷看日出日落,去罗马看古斗兽场,去巴黎看埃菲尔铁塔,去埃及看金字塔,去中国看万里长城,全世界都可以是他们的见证者。
“小聪,我明天有一个晚宴要参加。”
“嗯?”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里面有很多我们探再多的店也很难吃上的高级点心。”
松岛已经无暇顾及自己呆滞的表情,自己好像又要变得透明了。和小时候马里乌斯把自己介绍给他前来看望的亲戚们一样,是透明的,没有污点的。
他说:“这是我的好朋友,小聪。”
这一剂药的副作用很大,第一次服用时,他差点在全部人面前陷入昏迷,当时也只不过是偷了哪家面包店的面包一样的小事情,松岛却冷汗直流,用力地掐紧自己大拇指下方的皮肉。
时至今日,松岛虽然已经能够做到控制身体机能不被干扰,却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改变。他没有怪马里乌斯,这在马里乌斯的视角里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邀约。正因为如此,松岛才绝对不能让马里乌斯知道真相。诚实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得到了自己同意的回应,马里乌斯的双眼好像更亮了,松岛想,这光芒快要把他包裹住了。
“那我们等一下去准备一下?我的衣服可能不太适合小聪。”
是哦,自己在马里乌斯面前的人设还是独自一人来东京打拼的自由画家,住在被他上门吐槽过太狭窄的小出租房里。
松岛点点头,在画画方面上他确实有那么些天赋,他还送过马里乌斯好几副肖像画,可惜这份天赋不足以让他在虎口边缘处谋生,连额外买个颜料的费用都负担不起。
马里乌斯并非第一次帮别人挑选服装,他一向很热心,对于别人的事总是比自己的事情上心,松岛也经常为他这一点担心,但马里乌斯也有足够的践行能力,所以他并不需要为此放不下心。
“啊这件西装绝对很适合小聪……这件也很好……”马里乌斯手上拎着几套西装,正试图从其中挑选一套最佳选择。
“要不小聪全部换上试一试吧。”
“喂,也太多了!”措不及防地被塞了一堆衣物,只露出一张脸来,松岛嗔怒地回怼一声便钻进衣帽间,却连自己都能听出语气中的宠溺来,这恐怕就是甜蜜的负担吧。
最终在马里乌斯的赞美中差点迷失方向,松岛在其中随意挑了一套西装,买单的是马里乌斯。
“就不要跟我客气了,就当是来晚宴的报酬,毕竟是我的熟人局。”马里乌斯如是说。松岛有点心虚地抿了抿唇,算了,维持人设要紧,反正马里乌斯也不缺钱。
逛了一圈商场把东西都买齐全后,马里乌斯抬手看着手表上还显示尚早的时间,带着松岛毅然走进了首饰店。
“玛丽喜欢首饰吗?”
四周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金属制品和珠宝,马里乌斯肉眼可见的兴奋,仔细观赏着一样样陈展出来的饰品。
“也不算吧,只是看到闪闪发光的东西就很喜欢。”马里乌斯指着眼前的一个圆形银制耳环,“小聪你觉得这个耳环怎么样?”
耳环反射着店铺里的镁光灯光,明明是最为质朴的形状,却也被打磨得宛若星光。
“闪闪发光哦。”
松岛有意打趣马里乌斯,扮成无辜的表情看向对方,让被戏弄的主角软下声线求饶。
“小聪——”
“这条珍珠项链很漂亮呢。”话题终于转变,马里乌斯即刻跟着松岛的视线投去感激的目光,虽然只是一条珍珠项链。十几个打磨光滑的珍珠串联起来,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设计者却别有巧思地在最中间的珍珠上雕刻了一小只鲸鱼吞食明珠的场景,同时在其余的每一颗珠面上刻上样式各异的浪花。
“小聪喜欢吗?”
“我吗?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很漂亮。”
“我懂的,欣赏美丽的事物是人的本能嘛。”
马里乌斯心满意足地走出商场大门,相约好明天相见的时间和地点后便挥挥手离去。
马里乌斯没有小时候那么黏人了,松岛有点灰心地想,以前自己每天收工要回去的时候,他都会挽着自己的手臂,依依不舍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就算在放开自己的手臂后,他也会抓紧时间地承诺还没到来的明天,企盼自己的准时现身。
松岛看着马里乌斯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转身循着记忆走回了那家首饰店。他没有多做闲逛,径直走向了刚刚还停留的地方。这条珍珠项链实在是太适合马里乌斯了,低调又温丽,浑然天成的玓瓅。
松岛凝望着那条珍珠项链,眼中的景象徒然变得雪白,倒也不是下雪的季节,只是无论近处还是远处,都仅能够看到景物全部笼罩在一片淡淡的白色雾霭当中,只隐隐约约见着各色各样景物的轮廓,有一滴水沾湿了他的唇角,接着天际便开始掉下泪,连绵不断的雨丝被轻风吹得飘摇不定。
他买下了这条项链。
「不是爱。」
如果这也能算爱的话,那我应该是个极其自以为是的自大狂,捧着那一零星的良知,捏造出爱的谎言。我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爱可言。无论何时何地,我都逃不开那个诅咒,自我主义、贪婪,以偷盗为生,以欺骗他人为乐。迄今为止,他一直在演戏,扮演一个好好的朋友,一个好好的人,在遇上路边乞讨的流浪汉时会给一张面值大的纸钞,在碰见有人摔倒时便会主动去搀扶对方,在蔬果店老板找多自己零钱时诚实地将不该属于自己的硬币还回去,然后再在马里乌斯离开后一一把账补回来。以自已利益为目的,以自已的想法和意愿为准绳,以自已的喜好为标准,这样的人不值得去爱。
松岛几乎是和马里乌斯同一时间到达目的地,他一下车就能听到马里乌斯在不远处呼喊着他的名字。
松岛把装在西装口袋里不安的手抽出来,缓慢走向马里乌斯。
玛丽真是长大了,松岛仰望着正装打扮的马里乌斯。虽然还未走近时松岛就已知晓眼前人的样貌出众,但近距离时的观感果然还是不同,马里乌斯穿着板正而不乏雅致的西装,蓬松的刘海遮住前额,恰到好处的成熟感。
松岛为了今天则是特意花了三倍的心思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光是发型就打理了一个半小时,一侧刘海梳过耳后,另一侧刘海则弯曲着恰当的弧度,露出整张脸的棱角。在马里乌斯眼里是意外的俊朗,印象中软和的脸庞原来也能这么英气。
松岛把马里乌斯拉到不着灯光的一角,黑暗中,马里乌斯的双眼幽幽闪光,可能这就是德国混血儿浅色瞳孔的特点吧。
空气卒然冷却了下来,沉默的气氛中,松岛攥紧了口袋里的那一个盒子。马里乌斯从来不缺乏耐心,但自己有这个耐心等待吗?踌躇不决的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迈出这一步?
“会不会不相衬?”不知不觉便说出口了,如此卑微的内心,又出卖了自己,头脑中像有两个巨人在打架,磕碰处开始发痛。
幸好马里乌斯的声音是地西泮片,让他焦虑的神经也能渐趋安定下来。
“很帅气,和晚宴这个主题很搭哦”
“小聪,你应该对自己多一些信心。”
有什么药物可以比马里乌斯更能缓解和治疗特发性的疼痛吗?或许有,但松岛不再需要了。
黑色的方形盒子终于现身,松岛捧着献上。
“诶?给我的礼物?好惊喜,我可以戴上吗?”
幸好马里乌斯喜欢,松岛没忍住牵动嘴角吐出一点得寸进尺的请求,不容拒绝的。
“我帮你戴上吧。”
马里乌斯没有说话,只是如此,默许、纵容和支持。明明身高差了这么多,理应让本人做这件事情才对。
马里乌斯前倾着身体,几乎是弯腰的一个姿势,好似要献出什么一样的虔诚。
黑暗中,松岛的手摩挲过马里乌斯的后颈,肌肤的温度在准备着长大衣的时节里略微烫了一点,马里乌斯身上的木质香水味不怎么强势地萦绕着浮在松岛凑近的脸周围,令人感到可靠而安心。
“怎么样?”马里乌斯期待地看向自己,得到赞许后更是拍拍胸脯,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完全还是小孩子嘛,松岛暗暗吐槽。
他们再次回到光亮处,珍珠项链的荣美晃着眼,和马里乌斯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融合在一起。毕竟是小少爷啊,参加这种外人根本没有资格入场的私人宴会,这本身就是上流社会的专属权利了。
松岛看着马里乌斯和前来招呼来宾的主人亲热地问好,看见他们拥抱后的耳鬓厮磨,苦涩的花蕾氤氲着泛不开的雾气,他好像看不清楚了。
不该是这样的。
松岛独自一人站在角落,喝了一口的香槟酒和自助点心都索然无味。马里乌斯去找老友叙旧了,虽说对方告知他需要时可以手机联络,但自己还是想展现出一些稳重来,一如他的那些朋友。
可是,列车为什么要停站呢?
就算抛弃所有,所有财富、所有身份、所有底线,也不可以让马里乌斯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吗?他可能做到吗?
「是罪。」
对,我早就知道我是罪恶的果实。罪名显赫地写在额头,总是被刘海遮住的额头。一直以来,负罪感带给我的愉悦几乎就是我的全部动力,无法放弃这价值供应,自然也无法戴上手铐。马里乌斯没有罪状可言,他纯净得仿似高山峰顶的积雪,一切只是我擅自的罪恶。
松岛又拿起高脚杯,波动水面上的自己明暗交替,然后他便注意到了一道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映射在被灯光跟随的杯面。强烈的直觉让他知道自己被盯上了,近来也有警局渐渐开始撒网的情报。
松岛趁着服务生来去的身影脱离了监视,躲到楼梯间时,LINE上发给马里乌斯的信息显示已读。
『可以再见一面吗?大厅东边右起第二个楼梯间』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马里乌斯立即推掉了友人的续杯,茫然和惊慌的蝴蝶飞过枱面,一眨眼就变成了烟花,他踩着炸裂的烟花找到了约定的地点。
一只手覆上了马里乌斯将要翻动的嘴唇,松岛脑袋埋在他的喉结下方,看不到表情。只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急促地接近再远离,松岛这才把手放开。
“有没有吓到你?”
“有点,还以为你要抛下我了。”
这次,松岛没办法像以往一样自如善后了。本来打算的只身隐退,也屈服在了自己的私利下,他就是想让马里乌斯记住他,一时的记忆也好,无法迁就地占据一隅。如同这里长久的缄默,马里乌斯在等待着他开口解释那一条没头没尾的传讯。
“玛丽,我要离开这里了,所以我们必须要结束探店的历程了。”说到这,松岛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疯狂跳动的脉搏在指腹上抽搐,他看出来马里乌斯想要再走进一步的意图,转过脸后退了两步。
“小聪,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语气里全是对自己的担心。
松岛不敢动了,他突然非常佩服自己上一秒的勇气,教他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玛丽。”
“我是小偷,是通缉犯,是个唯利是图的坏人,在孩童时期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不可能是朋友。”他收集一切勇敢心绪,终于把马里乌斯收纳入眼中。他不怕在暴雪中被淹没,也不怕在深林里迷失方向,却怕眼中人的失望。可马里乌斯什么负面情绪都没有流露出来,只有一双眼,仿佛在轻柔安抚着他的后背,包裹住他的难堪与埋藏在层层丑陋下的不堪一击,也从不介意。
太荒谬了。心脏竟然这么痛,喜欢也痛,厌恶也痛。
“我的一生都是偷来的,但只有这条项链,不是偷来的。”
松岛牵动着嘴角,展示了个不太好看的笑脸,“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和任何人说起我。”
“Marius Julius Seiryu Schmich-Yo,永别了。”
松岛狠心地没看马里乌斯的眼,转身决绝走下楼梯,接着离开了这场晚宴,永远地离开了马里乌斯。余光里马里乌斯的动摇,他不是没有看见。他本来还期待着在马里乌斯的眉心留下一个潮湿的印记的。
可对这样博得马里乌斯怜爱的自己,他厌恶至极。他不值得马里乌斯的同情,欺骗是幻灭的七彩泡沫,让他在沉溺时分跌落崖底。但是,任何的虚与委蛇都与这感情无关,它盘伏在他的肩上哑然不语,不够惹眼,也不必袒露。于是沦落到今天这种下场,是否可以怪罪于自己的疏忽?
我终于想起来了,那个我以为仅仅是从我的人生当中一闪而过的、瘦弱的儿时同伴。他的身板很薄,经常穿白色T恤衫,透过衣料隐约可见的白皙脊背,和被烈日炙烫的小麦色脸部和手臂肌肤形成剧烈的对比。眼睛,对了,那一对圆溜的眼睛,看着便是可怜的。马里乌斯想,这世上有谁能不屈服于这双眼吗?或者说有谁会怀疑这双眼的可哀吗?这就是优势。实际上,松岛也成功地骗过了他。
为什么没有认出来呢?仔细回想,松岛的相貌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动,性格也定格在了他最初认识对方的时候。接触的人太多,不免会对人类进行观察,与此相关的学位也已修完。自马里乌斯随着父母搬离山里的宅邸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松岛了。他以为是这样的,所以当对方一语道破当年那个青涩又无邪得不忍揭晓的真相时,他也就想起来了,那时疑惑不解的他,是如何把自己一步步交给了对方。今日的他当然明白了背后的渴求与餍足,他也从来没有把他们之间的情感当作是单纯的友谊。
松岛总是很乐天派,虽然会想得太多,但这些烦恼也在他们的交往中一点一点消磨殆尽。松岛会很努力地做好每一件事,打不穿的厚木板也在他灵巧的双手中变为一个小木屋模型,不够尽善尽美,但也够惊为天人。两个人相处时也是,总是会在他沉闷的生活中扫出一片净土,太过截然不同的。那时的松岛会屡屡出些小差错,闹出小乌龙,笨拙地对他说些带有小心思的话,他也从没想过装作视而不见。他见过太多真心错付、虚情假意的疾苦,这么多年以来,他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没有一个人像松岛,不屈服上天的捉弄,就算留在他身侧也不曾停止过抗争,把自己的一生都和他捆绑,也不在意中途会遇到多少阻挠和伤害。尽管感受着没有终结的苦楚,松岛仍旧持续着这旅途。
这一次,至少这一次,他一定要去争取,哪怕山崩地裂、海枯石烂。因为除了松岛身边,这世上再无他的归所。而没有松岛的世界,任何愿望都无法实现。**
他们之间一直都是互相支持互相依赖的关系。
马里乌斯完全是靠着他对松岛的全部理解才来到这里,他和松岛再一次团聚的地方。他的相机早已安装上崭新的镜头镜片,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对当时他眼前的这位陌生人来说,从僵化的眼神中显然表现出的呆滞和愕然,让他不禁担心起来,一再确认后对方也只是摇了摇头,交还了相机后转身离去。现在的马里乌斯不可能不理解那时松岛的心情了,因为他在松岛宣布永远离开他并且让他回想起幼年邂逅的那天晚上也是同样的心情。
马里乌斯很快敲定了一个地方,这套房坐落在这条街上一家花店的楼上,足够隐蔽。虽然他去过的出租房是单人房,但松岛恐怕为了躲过警方的追查已经换了一个住所,而且很快就要远离东京。对松岛来说,东京有什么是值得带走的吗?他猜是现在。松岛会把“现在”带走,比起现在,过往一概是次要的,松岛绝对会想把美好的现在存留起来,即使现在也是因过往而温情。松岛一向是不折不扣的乐天派。
马里乌斯整理好衣角的褶皱,按下了门铃。
松岛打开门,马里乌斯就站在他眼前。他总算知道那些偶像剧里男女主纠缠不清的场景到底是如何的真实了,这一瞬间他只想把对方拒之门外,但对方却扒住门缝凭借着力量优势溜了进屋。只好直面对峙了。
松岛毫无意义地拿起窗边落灰的一个花瓶,又拿起桌面的一条抹布,开始了清洁工作。
“你怎么来了?”
“要不要一起逃走?”
肯定是在开玩笑,是的,开玩笑吧,松岛努力擦净花瓶表面摞加的灰尘。
“去哪?”
“德国。”
什么啊,还不是他家,松岛想。
“有什么好处吗?”
“嗯……我在海德堡有自己的一套房子,但因为没有人和我一起住那里,平时都不怎么打理,但你来了之后我们就能住在一起。早上可以吃到撒满坚果和干果的穆斯利,然后去花园里给我种的郁金香浇水,还可以一起看时尚杂志。中午就不在家吃了,开车去一家我经常去的西餐厅,那里的牛排我喜欢吃五分熟,我猜你会喜欢那里的牛肝。吃完饭后我们不用着急回家,逛逛街也是不错的选择,去商场买一些备用菜填补家里的冰箱,随便走进一间时装店,即便试穿那里的衣服最后不买单,店员也不会恶意劝阻你。下午茶我们可以在街边的太阳伞下吃果酱卷和芝士面包圈,没有人能拒绝芝士的香味。对了,还有香肠,每一家有招牌的点心店里都会有正宗的德国香肠。太阳落山前我们还可以去广场用砸碎的法棍喂鸽子,然后在夕阳的陪伴下回家,很饿的话,我会做奶油炖菜,超级好吃的哦。半夜失眠的话,我还会用德语讲睡前故事,这一点我很擅长的,朋友们都说我的声音适合去当电台主播……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呢?”
马里乌斯笑了起来,露出门齿的橘子瓣状双唇在两颊挤出一对括弧。
松岛把手中快要擦到反光的玻璃花瓶放下,他左右寻找,却找不到其他的什么可以擦拭的物品,于是又把刚放下的花瓶拿了起来。
“为什么要来找我?”
“为了和你一起逃跑啊。”马里乌斯朝他伸出了手,指腹层层叠叠的纹路是树的年岁,圈着他的掌心潋滟流动着希冀的藤蔓。
到底为什么要和我扯上关系啊,我一点也无法与你相衬,松岛哭笑不得地把可怜的花瓶放下,继而顺从地将手心交了出去。两只手相叠的时候,藤蔓从松岛的指缝间钻了上来,迅速地将不同温度的一双手缠住了,枝条柔软得俨然那盆在他的见证下衰死的植物。
随后,他便被马里乌斯高大的身躯笼罩了,他依偎在马里乌斯怀里,而马里乌斯外衣的表面还带着秋风的冷冽,冻得他眼泪也尽数掉了下来。
“小聪顺其自然地活出自己的样子就好啦。”
在这世上,有人为了权力和名誉尔虞我诈,有人为了财富口蜜腹剑,甚至不惜牺牲其他人的真心,还有人贪婪地妄图得到世间所有。他曾经也成为过这类人,为自己心中的欲望而活,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他也曾迷惘其中,但与马里乌斯的重逢简直是唤醒了他的良知,让他意识到那样的人生肤浅至极,发觉自己快要违背自己的初心。与马里乌斯重逢前,他所持的全部意图都应是找寻马里乌斯,解答十一年前马里乌斯不告而别的谜题,他就是为此而生存着。
因此如果失去了马里乌斯,我所做的一切事情就都是徒劳的。这是在马里乌斯走向我的那一刻所注定的命运,马里乌斯选择了我。我也心甘情愿地投入这个漩涡之中。
实在是太任性了,尽是把不定走向悉数归咎于命运。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罗曼蒂克的故事情节,马里乌斯和我都没办法讨厌。或许如此业已正确呢?不去尝试怎么知道。
旅程还未结束,他已要和他共同见证花开,一朵之后是一束,一束之后是一捧,一捧之后是一片。假使花落也甘之如饴。
Fin.
*借鉴了《无声告白》里的句子
**改自宇多田光的《你》